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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• 一份应有的色彩
    娇艳的鲜花

    一份应有的色彩


    那年我刚接手这个班级的美术,对于班级情况是一张白纸,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状态,情感不受“好”、“差”干扰,学生在我眼里都是朵朵充满生机的娇艳“鲜花”。

    那是一节人物写生课,需要一名模特儿,我决定就在班上找一个现成的。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学生们,教室里一片欢腾,大家把小手举得高高,嘴里喊着“我!我!”,急迫的心情写在脸上,都想着自己能成为幸运儿。我快速地环视一周,在教室后面一排单独坐着一个身材单薄,穿着橙色衣服的女孩,那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,她并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欢腾并跃跃欲试,俨然像个“局外人”,她的反常吸引了我。我不由地仔细打量了一下,头发不规则地结成一绺一绺,以各种形态散乱地搭在略突但并不宽的额头,两侧参差不齐地垂落,刚好挡住了她的耳朵,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洗了。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但半藏在发梢里的那双眼睛分明满怀着期待,棱角分明的嘴巴与脸廓让我决定就选她了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用手指了指。她埋下头怯生生回应我:“小……。”声音轻的让我无法听清,我不由地提高了音量:“叫什么?”只见她嘴唇微启,声音被欢腾的空气彻底淹没了。我从其他学生脆亮而纷杂的声音里分辨出了她的名字,“小洁!”这时,她的头埋得更低了,脸颊上腾起了两片绯红。

    我们邀请小洁来当我们的模特儿,邀请书我就不写了,钱也不出了,免费劳动。”我想用略带幽默的语调缓解一下她轻微的紧张。“老师你怎么请她呀,她很脏,身上有股臭味的!”“老师!她懒得很,平时作业也不愿意做的!”“她上课时,美术本子与工具也不带!”……没想到我的决定激起了部分学生的不平。再看她,那两片绯红更红了,并迅速涨满了整个脸庞,目光努力地避开我的视线,不安地瞄视着胸前,那是一片污点最多的地方,原有的橙色已经变得有点灰了,似乎那一片就是她所有的过错。我能明显感受到她的那份羞愧与不安全,我得给她支持,想到这儿,我摆摆手示意学生们安静:“老师是选模特儿,不是选三好生,她的身上有我们值得描绘的美好特质。”“对呀,当个模特儿不要与学习联系起来!”有部分学生为我“帮腔”。一场“共愤”平息了,但我还是能感到一些学生的不服气。上课要紧,我走上去拉了把李洁,让她坐在了模特儿的位置上,在我的帮助下摆好了姿势。

    领会完观察要领与画画要求后,学生就沉浸到写生中去了,小洁脸上的红潮也褪了,但我还停留在刚才的风波中,小洁是什么情况呢,如此这样不受欢迎。不管怎么样,她在美术课上应该有自己的一片色彩,我得给她信心。数十分钟内,小洁居然始终保持着原始姿态,没有动,这份坚持与认真打动了我。我走上前去轻柔地看着她:“累吗?”她没有回答,只是瞥了我一眼,轻轻地点了点头。我礼貌性地关切:“累了就歇会儿。”她抬抬眼,目光接住了我的关切,我感受到她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流出的感激。“不用。”她的声音依旧细如蚊子,但这次明显少了一份胆怯。四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,课尾,我建议全体学生用热烈的掌声感谢她为我们做出了贡献,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褪了的红又一次上来,漫红了她的脸庞,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

    课后回到办公室,我说起了这件事,同事们热心地对我说:“小谢,你不知道,她父母都是外地农民工,一天到晚只知道摆小摊做生意,家里还有一个弟弟,没人管她,老师也难管,她有时上课作业也不做,有时连书也不带,有时甚至不来上课,和她父母联系后,他们也只是粗暴地打一顿,不起作用的。”更有好心人劝我:“她呀,连语、数、英作业都做不好,美术课呀,你别指望,随她去吧!”听了这些,我又想到了那张涨红了的脸,脸红说明她还是有自尊的,孺子可教。

    小洁如一块石子扔进了我的心湖,搅碎了我内心的平静,层层涟漪中泛起了另外一个影子,挥之不去。那是我刚从师范毕业当老师那会儿,我教的班级中有一个陈姓女孩,父亲因盗窃坐牢,母亲属于“吃喝玩乐型”,家里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弟弟,家里条件并不好,照顾弟弟的责任就落到了她幼小的肩上,星期六星期天总能看到她带着弟弟玩。可在学校她不是教师心中的“好学生”,性格孤僻,也没有朋友,语、数、英三门功课的作业常常拖欠,成绩总是落在后面,还有小偷小摸的不良行为,老师找她谈话言语不能过重,说重了她会逃学,所以逃学也成了家常便饭。

    我发现她画的画很有想象力,也拥有超出同龄孩子的表现水平。可那些画都不能算作业,因为她总是在作业本上随意的涂抹,没有带作业本就随便找张纸画,那是经常的,也谈不上绘画工具,今天有颜料就用,下次没有就用铅笔,内容也从来不按我的要求,自己想怎样画就怎样画,一上课就画,也不听老师讲课,一个纯粹的“自由者”。因此,尽管我会惊诧于她的画,佩服她的想象力与表现力,可我从来没有在教室里,在学生们面前表扬过她,她也总是一上课就待在属于她的角落里默默地全力以赴地画她的画,那是从没有过的认真。

    一晃六年过去了,从此她也就脱离了我的视线。几年后班上来了一个机灵的男孩,很可爱,与办公室同仁说起才知,男孩是陈姓女孩的弟弟。而陈姓女孩只上完初一就辍学外出打工了,填补家用,说到此同仁们便唏嘘这两个孩子的可怜。我眼前又闪现她上课时的影子,这六年对于她来说是灰暗的,而我总觉得有一丝愧疚,我可以给她一份她本可以有的“色彩”,我没给。

    我决定,我得小李洁一份应有的“色彩”。首先,我与班主任商量,让她脱离了教室后面那张“别样意味”的座位,将她的座位放在中间,安插在同学中。刚开始她还有点不太适应,课上总是不自觉地龟缩着自己娇小的身体,似乎想包裹住身上长期没洗而散发出的异味,生怕影响到周围同学而招来“共愤”。得提醒她了,利用《画脸》一课,教学时我故意读作“花脸”,胆大的几个学生响亮地提醒我:“老师,是‘画脸’不是‘花脸’!”我一如继往我的幽默:“喔,是的,怎么读错了,我把‘花脸’改过来,你们也要把你们的‘花脸’改了。”说话间我瞥了小洁一眼,她撞见了我的视线后,迅速地躲开,脸又一次红了,学生们都笑了。

    我隐性的提醒还是有点作用,两天后的一节课,我发现她变了,头发尽管还是参差得有点凌乱,但比起以前柔顺了许多,还是那身橙色的衣服,胸前的那片污垢已经没有了,脸上也干净了。一道温暖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,撕裂了教室内的秋寒,刚好投射到她的头上,略乱的头发泛起了光泽。我走前去摸了摸她的头,她把脖子缩了一下,但我能感到那不是害怕,“今天的阳光太眷顾我们了,都跑到教室里来了。”我故意嗅了一下鼻子,“我都闻到它的香味了。”学生们也都天真地边嗅着鼻子边说:“是的!是的!”。此后,她不再一身脏乱就来上学了,渐渐,溶入了整体,我也能从她的脸上读到了一点自信。

    课堂上,她有时还是会不带工具,不能按时完成作业,做的作业有时会马虎了事。我还是有意识地把关注度向她倾斜,尽可能让她回答一些力所能及的问题,每次有出彩的答案,我会在学生们面前毫不吝啬溢美之词。评价作业时,我有意无意地选择她的作业,在作业中寻找一些值得表扬的亮点,放大给学生,并选择她的个别“精品作业”参加年级优秀美术作业联展,制造好的“公众”影响。渐渐地,她也不再脸红了,不做作业的次数少了,带工具的时候多了,并能为“美术材料库”捐一些美术材料了,捐建等级也从“童生”悄悄地攀升至了“秀才”,同学看她的眼光也变柔了,她也敢于在教室里大声说话了。

    课后我发现她跟其他同学一块跳皮筋,看着她顺溜而朴素的过耳短发,随着跳跃有节奏地欢快飞扬时,我知道她已经不是一个“局外人”了。在办公室里与同事们再次聊到她时,大家都说她变了,作业能隔三差五地完成了,尽管错误率还很高,但有上升的态势。看来我给予她的那份“色彩”起到化学反应了。

    时光在我与学生们的美丽聚会中悄无声息地流淌,很快,那学期的元旦到了。早上,我到办公室,在办公桌上的众多贺卡里发现了一张自制的贺卡,这是一张表面贴满了花朵与星星,粗糙但经过精心修饰的卡,显然是出自孩子之手。打开贺卡,满是橡皮擦痕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有力的字,“老师,谢谢您!让我得到了第一次掌声,我也是有色彩的。”后面拖了一个大大的笑脸,署名“小洁”。看着纸上的笑脸,我眼前浮现了小洁的如花笑靥,那也是校园里一份应有的色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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